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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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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脆,放一把火闯进去,连他一起做了!”徐千户也十分恨恼。

“能杀他,也就不用费这么多手脚了。”蒋千户接道,“上面说了,他是裕王举荐的人,只有灭了人犯,把罪坐实在他身上,捅到朝廷才能堵裕王的嘴。改稻为桑也才能做圆了。”

徐千户:“他不出来,我们也不能干等着。”

蒋千户:“再等一下,看田有禄出来说什么。”

徐千户:“不能再等了!等到天亮,高翰文一到,可就什么也做不成了。”

蒋千户:“实在万不得已,到半夜再叫扮成倭寇的人杀进去!”

徐千户:“海瑞呢?”

蒋千户:“就留着他不杀,其他的都杀了。他不是不让我们的兵看护犯人吗?到时候我们都把兵带走。人犯被杀了,正是他的罪。”

按海瑞的命令关好大门,田有禄和牢头在海瑞的对面坐了下来。

“先说说你们两个家里的事吧。”说到这里,海瑞望向田有禄,“田县丞,你有三个儿子,每天督责他们做功课,还颇尽父职。”

田有禄没有抬头:“多承太尊夸奖。”

“你也值得夸奖吗!”海瑞提高了声调:“你的母亲过世了,只有一个老父,自己带着老婆和儿子住在县衙,却让老父一个人住在城南的茅屋里。是不是?”

田有禄声音低得像蚊子:“太尊指责的是。”

“还有你!更不像话!”海瑞的目光刀子般刺向王牢头,“从小由寡母带大,弟弟家贫,却让他一个人养着老母。小小的牢头,居然有老婆还养小妾,却不养母亲!”

王牢头心里吃惊,抬头望了一眼海瑞:“太尊真是明镜,这么快连小的们这些事都知道了……”

“我头上担着天大的干系。”海瑞目光炯炯,“从省里到淳安没有一个是帮我的。我得清楚了,到底是哪些人在扰乱王法,和朝廷作对。有一天朝廷问起来,我也有个说法。”

田有禄和王牢头本就心虚,听他这样一说,尽管地牢里阴凉,那汗还是止不住流了下来。

“其实,官做得再大,落到底也是居家过日子。没有人想往死路上走。”海瑞话锋一转,直刺二人的心,“我也有老母,今年就七十了。可我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你们的福气比我大。”

田有禄突然有了个感觉,原来觉得这个人是对头,现在倒觉得他或许是自己的救星,立刻有些激动:“堂尊,你老是星宿下凡,卑职哪儿能比……”

海瑞:“没那回事。只有一点我比你们好。我的家人都在福建。朝廷答应了我,我要是在淳安被人害了,会有人把她们接到北京去。”

田有禄望向了王牢头,王牢头也望向了他。

田有禄小声问道:“堂尊,听说你老是裕王举荐的人?”

海瑞:“这要紧吗?”

“当然要紧。”田有禄急忙接言,“满天下谁不知道裕王爷就是将来的皇上。”

王牢头也似乎跟上了田有禄的思路,目光也急切地望着海瑞。

海瑞知道他们心动了,抓住了时机,正颜问道:“你们想不想带着家人平平安安离开淳安?”

田有禄立刻站起来了,王牢头也跟着站起来了。

“堂尊救我!”田有禄跪了下去。

王牢头也跟着跪了下去:“你老是本县的太尊,是我们的天。只有你老能救我们了。”

海瑞:“我答应你们,听我的,一起过了这个难关,今后就没你们的事。”

四个臬司衙门的兵这时仍死死地把在大牢门外,看见牢门“吱呀”一声开了,田有禄走了出来。那几个兵立刻迎了上去。

田有禄低声地:“蒋爷和徐爷在哪里?”

一个兵:“在等你呢。”说着便引着田有禄走到了牢院左侧屋檐的暗处。

好一阵子,田有禄才看清蒋千户、徐千户都站在这里。

田有禄:“没办法,说是见不到织造局的人,他高低不离开。”

徐千户立刻便想发作,蒋千户拦住了他,望着田有禄:“沈老板那个管事现在哪里?”

田有禄:“带着几个人,一直在县衙门等着。”

蒋千户:“那就叫他来。让他把姓海的领到船上去。”

田有禄故意犹豫着:“他也不会听我的……”

蒋千户:“就说你见过沈老板了,是沈老板的意思。”

田有禄又磨蹭着:“那我去试试。”

徐千户:“不是试,一定要叫来。”

田有禄:“我这就去。”

月亮被云遮住了,只闪闪烁烁有些星光。往年在这个时候淳安的田间早已是禾苗茁壮,蛙声一片。今年田都被水淹过了,秧也没插下去,田畦沟渠到处是野草,蛙声便稀,虫鸣声响成一片。

驿道远方的马蹄声还有车轮声传来了,越近越响,许多虫子便不叫了。马车上的灯笼光渐次驰近。

一个队官,八个骑兵,都挎着刀,前面四个,后面四个,中间便是队官紧护着高翰文的马车。

郑泌昌原本是安排高翰文坐船,他自己坚持要走陆路,这才改乘了马车。反正时间是拿捏在这几个护从的官兵手里,都明白要在第三日天明到达淳安恰好。现在离天明也就一个多时辰了,马队到了五狮山北面,略事休息,翻过山到淳安县城,天刚好亮。

高翰文闭着眼靠坐在马车里,虽然身子依然虚弱,精神已经旺盛了许多。杨金水的晤见使他吐出了胸口那股天大的冤气,尽管前路依然凶险莫测,这时却又能够凭着胸中的理学慨然面对。还有一则感慨,就是自己现在特别想见到海瑞。巡抚衙门第二次议事,海瑞那股“在地为河岳,在天为日星”的凛然陈词,使他多年想象中的天地正气突然有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从一登上马车,高翰文眼前挥之不去一直是海瑞的影子。这个人现在一人挺在淳安,高翰文从心底里陡生了一股豪气,是那种“闻鼙鼓而执金戈”与之并肩破阵的干云之气!想到这里,海瑞的影子从脑中消失了,高翰文睁开了眼,去撩车帘,他想知道什么时候能到淳安。

恰在这时,马车慢慢停下来了。

“到哪里了?”高翰文问道。

车边那个队官:“回高府台,已经到五狮山了。”

高翰文是看过《淳安县志》的,立刻说道:“翻过五狮山就是淳安了?”

那个队官:“高府台说的是。”

高翰文:“不要停,天亮前赶到淳安。”

那个队官却翻身下了马,接着几个兵都翻身下了马。

高翰文:“我说的话你们听到没有?”

那个队官:“人马都困了。高府台总得让人喘口气吧。”

高翰文:“那就稍歇片刻,接着赶路。”

那队官:“天亮前我们是赶不动了。天亮后再走吧。”说着对其他几个兵:“把马拴好了,喂点草料。人也都歇一觉。”

高翰文立刻明白了,这又是郑泌昌、何茂才的安排,心中那股气便又涌了上来,从马车上跳下,径直走向那队官:“把马给我。”

那队官捏紧了缰绳:“高府台,你老这是要干什么?”

高翰文:“你们歇,我一个人去淳安。”

“那可不行。”那队官一拉缰绳,“省里安排我们护送大人,怎么能让大人一个人走。”

高翰文慢慢抬起了头,乌云遮月,星光闪烁,苍穹下自己竟如此孤独!

“谁!”突然,那个队官发出了大声喝问。

高翰文注目望去,驿道前路边的树林里十几骑人马走了出来。

八个兵都抽出了刀,对峙着对方。

对方一人牵着马在前,两人牵着马在两边随着,打着两盏灯笼走了过来。

“站住!”高翰文的护兵又大声喝道。

“瞎了眼。灯笼上这么大的字也看不见吗?”对方那人依然牵着马走来,竟是谭纶。

这边的兵都盯着望向灯笼——灯笼上赫然印着“总督署”三个大字!

臬司衙门几个兵气焰立刻没了,把刀慢慢插进刀鞘,让开路站在那里。

“谭大人!”高翰文在信阳驿站见过谭纶,这时禁不住激动,迎了过去。

谭纶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说道:“我们一边说话。”

见二人向驿道旁树林走去,臬司衙门那个队官便示了个眼色,带着两个兵跟了过去。

谭纶停住了,回头望向那三个兵:“干什么?”

那队官:“回谭大人,小的们奉命护卫高府台。”

谭纶:“刚才我都听到了,高府台说要走,你们挟着他不让走,这是护卫吗?”

那队官不吭声了。

谭纶:“大明朝的律法,文官节制武将。几个臬司衙门的兵竟敢要挟杭州知府兼赈灾钦使!来人。”

总督署的亲兵应了一声,都走了过来。

谭纶:“把他们的刀都下了,看起来。”

亲兵们立刻涌向那队官和八个兵,把他们的腰刀都摘了下来。

“一边去,蹲在一起!”

队官和八个兵被赶着都蹲到了路边。

“请。”谭纶这才又领着高翰文向小树林走去。

田有禄居然把沈一石那个管事还有四个兵都领来了。

站在暗处的蒋千户和徐千户对望着点了下头,又向那一行望去。

田有禄在敲牢房的门,说了几句什么,牢门开了,田有禄领着那管事走了进去。四个兵留在门口站着。

蒋千户:“过来!”

几个站在不远处的兵跑过来了。

蒋千户:“那些人都换了衣服吗?”

一个兵:“回蒋爷,早换好了。”

徐千户:“等海瑞一走,把织造局的人领走,就叫他们杀进去。”

几个兵:“知道了。”答着跑出了院门。

——牢门哐当一声又关上了,沈一石那个管事惊了一下,回头望去。

“请坐。”海瑞站在那里,将手一伸。

那管事望着他,在大案对面的椅子上慢慢坐下了。

海瑞:“织造局的?”

那管事:“替织造局当差。”

海瑞:“本应该早去见你们的上司。出了冤狱,事关通倭的大案,脱不了身。只好屈驾请你们到这里来谈。”

那管事:“上百船粮,我们家老爷可离不开。”

海瑞:“他离不开,当然是我去见他。”

那管事立刻起了身:“小的这就陪你老去。”

海瑞:“不急。离天亮也就一个时辰了。屈尊在这里再坐坐。天亮后,我和你一起去。”

那管事:“不是说你老答应现在就去吗?”说着便转望向田有禄。

田有禄:“没有。我们堂尊只答应去,没有答应现在就去。”

那管事:“那你现在把我领来干什么?”

海瑞:“你们是织造局的,按礼应该我陪。我去不了县衙,只好在这里相陪了。”

“那就不用了。”那管事移开了椅子,“我还在县衙等着,你老什么时候去,我什么时候随。”

“把门锁了!”海瑞突然向王牢头说道。

王牢头就在门边,拿出一把好大的锁从里面把牢门锁了。

那管事一惊:“你们要干什么?”

海瑞:“已经说了,我陪你到天亮,再去码头看粮船。请坐吧。”

——这边越等越不耐烦了。

徐千户:“还不出来,怎么回事?”

蒋千户也看出有些不妙了,对身边不远的一个兵:“过去问问,怎么回事?”

那个兵连忙奔了过去。

蒋千户、徐千户两双眼巴巴地盯着那兵在门口问话,又盯着他们在敲牢门,又好一阵对话。完了,那兵又奔了过来。

蒋千户:“怎么回事?”

那兵:“说是海知县正跟织造局的人在谈事,要等到天亮以后才去粮船。”

蒋千户:“田县丞和王牢头呢?”

那兵:“这话就是田县丞和王牢头说的。”

蒋千户跺了一下脚:“这两个狗日的,反了水了!”

徐千户:“不能等了!你们多带些人闯进去,先把织造局的人弄出来。”

那兵:“回爷的话,牢门从里面锁了。”

徐千户又气又恨:“撞门!撞开了再说。”

蒋千户:“要把织造局的人伤了,麻烦就大了。”

徐千户:“天都要亮了,先撞开门再说。”

蒋千户沉吟了片刻:“那就先在外面放火烧屋子,就说是报火警,把门撞开。将织造局的人和姓海的架出来,再行事!”

徐千户:“好办法!都听明白没有?”

几个兵:“明白!”

徐千户:“一队放火,二队撞开门闯进去架人!”

“是!”几个兵立刻跑了开去,一边招呼着,更多的兵向他们聚拢过来。

好一阵忙乱,一个兵又跑过来了。

蒋千户:“又什么事?”

那个兵:“二位爷,牢门太结实,二队没有撞门的家伙。”

徐千户气得要死:“找根大木头柱子!”

那个兵:“可这院子里也没有……”

徐千户:“那就到外面去找!找不着就把哪个铺面门外的柱子砍了!”

那兵:“明白!”又急忙跑了过去。

一队兵跑出了院门。在大牢不远处的街道旁看到了一家铺面外有根碗口粗的柱子撑着挑出来的屋檐。那个兵低声喊道:“就这根了!”

两个兵拔出了刀一边一个便往那根柱子的底部砍去。

柱子两边斜着砍出了两道深口。那个兵又喊道:“好了。撞倒它!”

几个兵犹豫了:“垮下来可砸人。”

那个兵:“砸不死。快撞!”说着自己带头用脚狠狠地向那柱子踹去。

那柱子晃了晃,依然不倒。屋檐上的瓦倒掉下来了几块,砸在街面上发出好大的响声。

“有贼!”铺面里有人喊了起来。

两个兵走了过去,恶狠狠地:“闭嘴!再喊杀了你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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