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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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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牢头犹自恨恨地向蒋千户吐了一口,这才被搀着站到了一边。

海瑞拿起了案上那张王牢头和田有禄都签了名的字据,对田有禄和王牢头:“你们过来看看,他们逼你们放火烧牢是不是这张字据。”

田有禄和王牢头都趋了过去,才看了一眼便立刻说道:“回大老爷,正是这张字据。”

海瑞:“田县丞,你拿给他们过目。”

“是。”田有禄立刻捧起那张字据先走到蒋千户面前伸了过去,“睁大你的狗眼,看仔细了。”

蒋千户一看到这张字据立刻知道什么都无法抵赖了,却还是不开口,而是将目光向徐千户狠狠盯去。

海瑞看在眼里:“你是在责怪他为何没有保住这张字据是吧?我帮他告诉你,这字据是总督衙门的亲兵当时就缴获的。再不招认,胡部堂自可直接向朝廷奏陈此事。”

王用汲这时已是眉目舒展笔不停挥。

海瑞不再与他们啰嗦,拍响了惊堂木:“两次放走倭首井上十四郎到底是你们自己所为,还是奉命行事?《大明律》载有明文,奉命行事者是公罪,公罪不究。”

蒋千户和徐千户又要对视眼神了。

“望着本官!”海瑞立刻喝住了他们,“蒋千户先答话。”

那蒋千户低下了头:“属下是奉命行事。”

王用汲立刻记录。

海瑞立刻望向徐千户:“你呢?”

徐千户也低下了头:“属下也是奉命行事。”

海瑞:“奉谁的命?行什么事?徐千户答话。”

那徐千户:“属下是奉了巡按使何大人之命放了井上十四郎。”

海瑞:“因何情由?蒋千户答话。”

那蒋千户:“都因淳安灾民不愿卖田,何大人要坐他们一个通倭的罪,杀一儆百。”

王用汲那支笔记完了这一句,长吁了一口气,向海瑞望去。

海瑞与他会意地对视了片刻。

海瑞:“王老爷,是否可让他们画押了?”

王用汲:“我看可以画押了。”

海瑞:“松绑,让他们画押。”

提审房这时只有书办没有牢役,那王牢头这些眉目倒是敏捷,立刻奔到蒋千户身后替他解绳。

一个书办从王用汲案上拿起供词,又拿起了笔,便先走到蒋千户面前,将供词放在他身前的地面上,让他画押。

绑人松绳都是行活,王牢头只松了蒋千户右手上的绳索,兀自连绳拽住他的左手,这是以防犯人撕吞供词。蒋千户也只好用一只手接过了笔,被王牢头拽着在书办放在地面的供词上画了押。

那书办又弯腰将供词移到了徐千户身前的地上。

王牢头正在又要绑蒋千户,海瑞:“不用了。叫徐千户画押。”

“是。”王牢头大声答着,依样画葫芦解了徐千户的右手,拽着让他也俯到地上画了押。

书办立刻将供词交回王用汲。

海瑞站起了:“将蒋千户、徐千户先行看押。”

这回王牢头刚想接着效力,已有几个牢役奔了进来,将蒋、徐二人押了出去。

海瑞这才望向田有禄和王牢头:“田县丞。”

田有禄立刻答道:“属下在。”

海瑞:“我奉命办差,淳安的事还要你赶回去操劳,你们也不能歇了,这就回县吧。”

田有禄:“属下这就连夜赶回。”答着向海瑞深深一揖,又向王用汲深深一揖。

王牢头跟着跪了下去,向海瑞磕了个头,又转身向王用汲磕了个头。

田有禄:“走吧。”带着王牢头退了两步,转身走出了提审房。

海瑞拿起了书案上的皮纸公文信封,将内阁司礼监发回的原供装了进去,然后走到王用汲书案前,望向了他。

王用汲会意,将郑泌昌、何茂才翻供的供词和蒋千户、徐千户的供词以及那张田有禄王牢头签名的字据一份份都叠好了,递给海瑞。

海瑞将供词、字据都装进了公文信封,转对一个书办:“烤漆。”

所谓烤漆,便是将凝固在一根铜签上的漆棒先在火上烤熔了,然后糊上信封的封口,然后盖上印,注明接件人开启。

漆棒原是应备的什物,那书办立刻将信封的封口烤了,摆在书案上。

海瑞从袍袖里拿出自己一枚印章趁烤漆未硬盖了上去,接着又从书案的一个木盒里拿出三根羽毛粘在烤漆处。

王用汲也从袍袖里掏出了自己的印章,海瑞已经拿起了封文:“原案是我的封印,重审当然用我的封印。还有一个时辰天亮,送呈赵中丞急递就是。”说到这里转向隔壁的录房大声说道:“将郑泌昌、何茂才带上,立刻去巡抚衙门!”说完疾步向门外走去。

隔壁录房立刻传来应答声押人出门时桌椅的碰撞声。

王用汲轻叹了一声,将印章塞回袍袖,跟了出去。

一声鸡鸣,接着是此伏彼起的鸡鸣声从远处传来了。

亮寅时开城门,这里就戒了严,九门提督亲自带着好几百官兵来了。进城的在外面挡住了,出城的在里面挡住了,此时北京的永定门被把得铁桶也似。

紧接着一抬大轿抬着一个司礼监秉笔太监来了,还带着十个东厂的行刑太监十个镇抚司的锦衣卫,走到城门以外吊桥以内站住了。

大轿一倾,立刻有个东厂的行刑太监打开了轿帘,又有个东厂太监将一把椅子搬了过来,摆在门洞和吊桥之间,走出来的是那个司礼监秉笔太监石公公,背着手踱到椅子前坐下了,望着前方的驿道。

城里城外被挡住的士民人等都好了奇,便都不走了,远远地聚在那里,议论纷纷,以为是哪个打了胜仗的大将军要进京了,等着看。

马蹄车尘,等来的却是押送的一辆囚车,在城门外护城河边停住了。四面都能看见,杨金水手镣脚铐两眼望天坐在里面。

石公公慢慢站起了,带着十个行刑太监和十个锦衣卫走上吊桥,迎了过去。

石公公一行向囚车走来,城外的护城官兵立刻将浙江巡抚衙门押送囚车的官兵也赶开了,只两个押送的锦衣卫迎向那石公公,走近便飞快地行了个单跪礼:“属下见过石公公!”

那石公公脚步兀自未停,走向囚车:“是杨金水吗?”

两个锦衣卫紧跟在他身后:“回石公公,是。”

说话间石公公已走近囚车,立刻闻见一阵臭气,连忙站住了,隔着约有数尺,捂着嘴望向囚车里的杨金水。

那杨金水抬头望天,一动不动。

“作孽。”那石公公说了这两个字,将手一挥,转身向城门走去。

跟他来的锦衣卫替换了浙江官兵,押着囚车向城门跟去。

跟押囚车的两个锦衣卫紧随着石公公,一人从衣襟里掏出一封粘着三根羽毛的急递文书,边走边说:“禀石公公,这是浙江巡抚衙门昨天追上来递交的公文。赵中丞特地嘱咐了,这里面是司礼监和内阁吩咐重审郑泌昌、何茂才的供词,要属下们连同杨公公一起递交司礼监。”

那石公公却脚步未停看也不看:“带着,亲手交给陈公公吧。”说话间走过了吊桥,径直钻进了轿子。

大轿在前,囚车在后,过了城门洞,进了永定门。

远远围观的士民人群立刻轰动起来。

有人一眼就看出了:“是个公公!”

更有人认出了是杨金水:“是杨公公!江南织造局浙江市舶司总管,管的钱够半个大明朝花销!”

一个老北京更是出语惊人:“今天什么日子?七月十四,明天就是鬼节!皇上要杀人了!”

重兵押送下,囚车偌大的车轮在砖地上慢慢向前滚动。议论声却在攒攒的人头上像波浪般传了开去,宫里驻外的大财神江南织造局兼浙江市舶司总管杨金水逮拿进京了!

有明一代,奉旨逮拿犯罪的官员进京已是司空见惯。这一次如此大张声势逮拿驻外的大宦官进京实属罕见。圣意昭然,就是要让大家都知道,浙江的贪墨大案要挖根了。无论牵涉到谁,也一秉大公,决不宽贷!这个根挖到内阁当然是严阁老、小阁老,挖到宫里只怕还牵涉到吕芳。一场政潮从浙江波及到北京已是暗流汹涌了!

进了西苑,石公公也只能步行,这时大步进了外院。他身后的杨金水反倒坐在一把粗笨的椅子上,被两个提刑司太监抬着,只是两手被铐在椅子的扶手上,抬到了这里。

椅子放在了院子中间,石公公一个人径直向司礼监值房内院的圆门走了进去。

院落里早等着一群乌鸦般的当值太监。一拨人远远地望着杨金水,脸显兔死狐悲之色。一拨人却被陈洪新近提拔为贴身随从的那个太监领着,呼地围了上去,挽袖翻眼,目露落井下石之光,还没挨近却被一股臭气熏站在那里。

杨金水坐在椅子上,两眼直直地望着天空,七月流火的日光如此刺目,他竟连眼睛也一眨不眨。

值房内院的圆门里又走出了一个当值太监的头,也是还没走近便被一股臭气熏着了,皱着眉对押送的两个锦衣卫:“陈公公他们都在等着呢。这么臭怎么抬进去?”

一个锦衣卫:“半夜离开潞河驿给他洗的澡,可抬到半路上屎尿又拉了一身。只好有劳各位先帮他洗了再抬进去。”

当值太监的头立刻对身边几个太监:“拿套衣服来,从井里提水,就在这里把身子冲了。”

院落里原就有一口井,一个太监连忙奔到井边摇动轱辘去吊水。一个太监连忙奔出去拿衣服。

当值太监的头这才又对那两个押送来的锦衣卫说道:“你们先跟我进去吧。”领着他们向内院圆门走去。

水提过来了。两个行刑太监打开了杨金水椅子扶手上的手铐,便走开了站在一旁。

两个太监冷脸走过来了,手伸得老长,伸出爪子抓住杨金水的衣服便猛地一扯,那衣服本是丝的,这一扯便破了,他们往地上一扔,又扯下里面的衣服,往地上一扔。被陈洪提拔为贴身随从的那个太监将一桶水从他肩背泼了下去。

大热的天,冰凉的井水,泼到身上杨金水依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所有的太监都愣在那里睁大了眼望着。

提水的太监又将一桶水提了过来,递给陈洪的贴身随从太监。那随从太监绕到杨金水身前,提起桶又劈头泼了下去。

一身的水还湿淋淋的,那随从太监便命另一个太监:“拿衣服,给他穿上!”

另一个太监便拿着衣服走了过来。

“站了!”一个声音喝住了他。

原来黄锦正从玉熙宫奉命来拿浙江的急递,站在院门外早看见了他们这般糟践的行径,这时又瞥见了地上被他们扯碎的衣服,一股怒气冲上脑门:“混账王八羔子没良心的东西!万岁爷和老祖宗还没治他的罪呢,你们就敢这样不把他当人待?”目光炯炯扫了一遍那些太监,最后盯在那个陈洪提拔的随从太监脸上:“你自己平时洗了尸也是这样穿衣吗?把你的皮扒下来,给杨金水擦干了身子!”

那随从太监这几日正春风得意,今日也是有心讨了这个差使进一步取陈洪的欢心,这时正人五人六扬威立腕,却被突然出现的黄锦逮着了,当众呵斥,那张脸登时红了,赔着笑还想讨回些面子:“回黄公公,奴才也是奉了祖宗陈公公之命行事……”

“根都没有的东西,你哪里又多出了个祖宗!”黄锦更加怒了,“还敢顶我的嘴。来人,扒他的皮给杨金水擦干身子!”

说到拉帮结伙,宫里的太监可算天下之最了。只有司礼监例外,因吕芳掌印多年,从秉笔太监到最底层的跑腿太监都只认他一人,因此不敢也不能结成帮伙。可自陈洪暂署掌印以来,存了个改朝换代的心,升了几个人的职位,意在打压犹自忠于吕芳的人,那几个人反了水,一心想做开国功臣,便开始结伙欺压人了,司礼监开始有了两派。被欺的那些太监这几日饱受欺压,一直不敢言语。这时黄锦出面撑腰了,按理正是他们泻火的时候,偏又胆小的多胆大的少,毕竟怕着现在掌印的陈洪,竟没人应声来扒那个随从太监的衣服,有些人还把头都低了。

黄锦看在眼里更是心里难受,望向了站在门口的两名提刑司行刑太监:“看样子咱家只好叫提刑司的人了。你们过来,扒了这个奴才的皮!”

陈洪暂署掌印,黄锦自然暂署首席秉笔,提刑司归他直管,那两个行刑太监当然听命,答了一声:“是!”大步走了进来。

“别!”那随从太监这才真怕了,“奴才自己扒,这就扒。”一边说一边苦着脸脱下了自己外面的长衫便给杨金水要擦。

黄锦又喝道:“脱里面的衣服擦!”

那随从太监哪敢再吭声,只好又脱下了贴身的短衣,自己也光了身子,去给杨金水擦身上的湿水。擦干了,又去拿衣服给他穿。

黄锦又喝住了他:“这里的活不用你干了,你不配干侍候人的活。你原来那个搭档不是去了浣衣局吗?你就到上驷监侍候马去吧!”

那随从太监脸刷地白了,光着身子咬了咬牙回道:“奴才现在是陈公公的人,要发配奴才,奴才也得禀告了陈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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